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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光:红色历史纪录片“真实”的力量
来源:本站 作者:李树榕 苏 都 日期:2012/6/14 浏览量:834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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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延安》主人公:云照光                     

 

  “离别三十年,今日回延安。宝塔映朝阳,延水金光闪……”这是改革开放初期一首家喻户晓的红色歌曲。今天,在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之际,由内蒙古卫视录制并播出的纪录片《回延安》,无疑,也会因红色历史特有的力量再度走进广大观众的心里。
  红色,象征革命;革命,则指一切反抗压迫和反对侵略的斗争。因此,用电视纪录片的形式,再现七十多年前一批以蒙古族为主的青少年远离家乡、投奔延安、献身革命、参加抗日的斗争历史,就是“红色历史纪录片”。只是,这部片子的主人公—因故事片《鄂尔多斯风暴》而知名于全国的剧作家云照光,离别延安不是三十年,而是半个多世纪了。
  据史料记载,20世纪30年代末,在日寇入侵、山河破碎,“唤醒民众,团结抗日”迫在眉睫的政治背景下,“1939年秋到1942年,中国共产党为大力培养蒙古民族干部,先后从大青山地区(阴山山脉中段)选送了九批一百多名蒙古族和汉族、满族青年(包括少年)到延安学习”。说起来,人们可能难以置信,这些从故乡土默川平原的塔布赛村出发,徒步奔赴延安的青少年,有15岁的、18岁的,最小的竟然还不到10岁。一晃72年过去,这些当年的“红小鬼”,今天在做什么呢?延安的学习生活使他们有了怎样不同凡响的命运?伴随着云照光老人的脚步、通过他的视线、借助他的回忆,电视观众将走进怎样的一段历史呢?
  学者詹姆斯?洛温在批评美国一些教科书违背了历史的真实时指出:“英雄化的历史是一种迪斯尼式的历史,会使读者的思想处于一种不成熟的状态。”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迪斯尼式”的叙事风格是从儿童的心理特点出发,有意识把复杂的现实生活和历史简单化,说白了,就是用机械的思维方式,让好坏截然对立、是非泾渭分明,甚至让美的更美,丑的更丑。因而,迪斯尼式的作品往往是一看就懂,不需要深入、持久思索的。但是,如果用这种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艺术方式书写历史,就会犯“盲目乐观主义”的错误,致使“无意中承认,历史中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反思和借鉴,历史对现实和未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所以,作为主旋律的红色历史纪录片,面对浩繁的史料,只有遵循客观、求实、准确的原则,勇于揭示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矛盾,才能够避免洛温所说的“盲目乐观主义”,使之焕发出红色历史纪录片“真实”的力量。
  我记得在第一集里,有这样一个细节:当航天专家乌可力忆起70年前奔赴延安之际与爷爷告别的情形时,不禁潸然泪下。是的,中华民族是最重血缘亲情的,尤其是祖孙的“隔辈亲情”,之天然、之朴实、之深沉,更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那时,尽管日本侵略者步步紧逼,使绥蒙地区的抗日工作日趋艰苦;尽管老百姓特别憎恨日本鬼子;尽管在大青山一带(阴山山脉中段)已经有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但是,要让自己的亲骨肉穿越日伪的层层封锁线,冒着生命危险,徒步近千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参加抗日,哪一个家长能舍得?哪一个亲人不牵挂呢?尤其是年岁大的老人并不完全明白孩子们离家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她)们怎么能不揪心呢?于是,村子里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就开始造谣了:“大东院儿(指乌兰夫家)的人要把娃娃们卖给八路军了”。然而,在乌兰夫同志“动员咱们的孩子到延安来学习”的号召下,1939年阴历7月,第一批远赴延安的20多名蒙、汉、满族青少年,还是如期离家,踏上了抗日救亡、寻求真理的路途。
  就这样,只有9岁的乌可力经历了终身难忘的一次离别:“有一天早上,我想大概也就是个四五点钟,我们就出发了。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吧,我爷爷还在后面跟着呢。我们还是得走。我母亲让我劝他回去,我就劝他,回去吧,回去吧,可劝了半天,他不回去,舍不得走。后来,我看见我爷爷坐在那,望着我们走远了,才站起来……这个镜头我一直记得呢。”这就触及到了矛盾,而且是中国人最不愿意面对的矛盾:自古忠孝难两全:一边是情,一边是理;一边是家,一边是国;即使血脉相连、亲情难舍,国难当头,为了大家也得舍小家!听着乌可力老人哽咽的声音,观众一定会想:真实的历史,就是在矛盾中向前发展的,而矛盾的无可回避,往往在于大是大非面前的“两难选择”—即“两个同样正确的命题之间发生的不能调和的矛盾”。不是吗,国破家安在?有国才有家!大多数革命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有了他们卓然不群的政治胆识和写入史册的丰功伟绩。可今天,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让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在灿烂的阳光下,白发苍苍的老革命,作为情感丰富的生命主体,却依然按捺不住对已故亲人的思念和“子欲孝,亲不待”的终身遗憾。可见,只有尊重人的情感逻辑,纪录片才可能还原生活、还原历史。
  那么,衡量《回延安》是否“真实”的标准又是什么呢?我认为,第一,主创人员的思想倾向能够服从历史的真实,大事不虚构,小事不编造。第二,即使历史再复杂、矛盾再尖锐,主创人员也有敢于面对的求实的勇气。
  第二集,有这样一个故事。为了避开日伪军的追捕,第一批去延安的20多个人,只能三人一群、两人一伙以打短工为掩护,向前行进。为了给后面的伙伴指引方向,走在前面的人就会在三岔路口放下一根高粱秆做路标。谁料,有一次,他们在途经敌伪占领区的时候,关键的一根“路标”却被一头猪吃掉了。后面的人失去方向,走错了路,结果被日伪军逮捕了。就这样,毫无对敌经验的一群“大孩子”被敌人捆起来之后,关押在一个小庙里,看押他们的竟然有一个连的敌人。怎么办?之前,为护送他们,已经有人(如贾力更烈士)献出了生命。现在谁还能再来营救他们呢?这时,年龄稍微大一些的云曙碧忽然想起了临行前奎壁同志的交代:“你们要是在伊盟地段上有事儿,碰上麻烦啦,就去找那个奇子祥。”奇子祥?奇子祥是什么人?据云照光回忆:“奇子祥,保安司令,伪蒙军的少将保安司令。我们这边有三个人,李永年、李文精、朱玉珊和他以前是同学。当时奇子祥还不到30岁,已经是当地的实权人物了。我们是被他营救、保护起来的。”之后,奇子祥还把这批青少年送过了黄河,并且把自己印着“少将保安司令”的名片交给他们,以防路上再遇不测。
  这是一个多么耐人寻味的看点啊!如果《回延安》是一部电视剧,奇子祥必定是一个可以让艺术家们驰骋想象、做足文章的内涵丰富的人物形象—作为少将保安司令,尤其是为虎作伥、同日寇沆瀣一气的“伪蒙军”保安司令,为什么要帮助抗日的革命队伍?是因为不明真相?是因为私人关系?是因为利益关系?还是因为他尚未完全泯灭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同时,这个行为又会给他后来的政治命运带来怎样的后果呢?虽然,“史学之本在于真,政治之魂在于善”,红色历史纪录片就应该集“真”和“善”为一体,但毕竟“真”是善的前提。真,服从于善,是艺术;善,服从于真,才是历史。如此看来,《回延安》作为历史性纪录片,只有对重要的史料—不论多么错综复杂—做到不“有意忽略”、“有意扭曲”或“有意虚构”,才能坚守“真实”这一基本的品质,才能用红色纪录片“真实”的力量撼动人心。
  郭沫若曾经指出:“古人的心理,史书多缺而不传,在这史学家搁笔的地方,便须得史剧家来发展。”电视纪录片,不是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只要把历史人物“做了什么”和“怎样做的”按照历史的本来样子再现出来就可以了;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即对于他心理动机的研究和揭示,那就是艺术家的任务了。所以,还原历史,我们不难推想,一个伪蒙军的少将司令,绝不可能是一位共产党的地下党员,最终也很难转变成为一名抗日英雄。但是,客观事实是,他确实营救、保护了这批赴延安的孩子,至于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有留给观众去思考、去猜测、去判断了。因为,历史的复杂性、多元性、隐晦性,永远是超乎人们想象的。恰恰是这种不能“忽略”、不能“扭曲”、不能“虚构”且超乎想象的客观事实,却因其没有刻意“制造英雄”,才给观众留下了巨大的思考空间:思考人性、思考政治,也思考民族传统文化的特殊性。不是吗,通过记述这样一个特殊人物的特殊表现,即一个反对抗日的人间接的“抗日”行为,不仅使这部纪录片避免了盲目乐观主义的简单化写作,而且还因其真实性、客观性、复杂性,凸显出了历史中那些“值得反思和借鉴”的地方,其真实的力量,才是不可低估的。
  当然,回顾历史,从来就不是为了回顾而回顾的,所以,实现“以史为鉴”的当代价值,就是红色历史纪录片的最高宗旨。进入21世纪以来,维护国家的统一和民族的团结,一直是我们高于一切的政治任务。如何才能完成好这一任务呢?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
  1939年,毛泽东在延安时指出:“我们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但是国内各个党派、各个阶级的,而且是国内各个民族的。”故而,在第三、四集,我们看到了那个年代,中国共产党是如何制定和实施民族政策的。先前,延安公学设有民族部、民族班,后来在延安又成立了民族学院,专门培养少数民族干部。其中,蒙古族学员就占到了百分之四十。当屏幕上出现了昔日延安的几个窑洞时,云照光告诉我们,1940年,这里建起了“成吉思汗纪念堂”,毛泽东还亲笔题写了横匾;同时,“陕甘宁边区蒙古文化促进会”成立,吴玉章任会长;更有意思的是,许多不会蒙语的蒙古族青少年,竟然是到了延安才开始学习本民族语言的。除此之外,当时还有不少伊盟(即鄂尔多斯)的蒙古族老乡来到延安,成为自发的抗日战士,原因就在于,这里充满着民族平等、民族尊严的文化力量无言的感召和吸引了他们。
  是啊,从1940年7月中共中央西北工作委员会拟定的《关于抗战中蒙古民族问题提纲》就能看出,“争取蒙古民族抗日和实现蒙古民族解放”是党中央制定民族政策的依据,不仅对后来党的民族工作有重大指导意义,而且在陕甘宁边区和大青山抗日游击根据地得到了有效的实施。延安的经验告诉我们,尊重一个民族,就要尊重他们的文化,尊重他们的历史,尤其是尊重他们的信仰。在抗击外辱的斗争中,为民族英雄成吉思汗建造纪念堂,这就不仅尊重了蒙古民族长期以来的情感诉求,而且符合中华民族团结一致、顽强抗敌、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为此,当时就读于民族学院的布赫说:“在这里学习,一个思想—抗日,建设新的中国,还有一个就是强调民族团结。我们延安民族学院就是个民族的大家庭,这样的教育深深扎根在我们每一个学员的心里了”。历史告诉我们,内蒙古自治区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民族自治区的建立,不仅得益于党中央切合实际的民族政策,而且得益于延安时期坚持不懈的少数民族干部培养。而这样一个颇具规模的民族干部队伍,正如片中所说,“对于内蒙古自治区推行民族区域自治,推进革命斗争,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事实果真如此。凡是《回延安》中采访到的这些老革命,作为耀眼的红星,在祖国的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中无不熠熠闪光:既有担任过中纪委驻公安部纪检组组长的云世英、担任过内蒙古自治区党委顾问委员会副主任的克力更、现任内蒙古自治区红十字会名誉主席的云曙碧,也有担任过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副主席的云照光、做过内蒙古自治区第五届人大常委会副秘书的张玉庆等等。其中最突出的当属出任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布赫了。正如第五集介绍的那样,“1974年到2003年,经历了十年动乱的磨难,恢复工作后的布赫,先后担负起地方、自治区和国家的领导工作,在农业、工业、经济、民族立法,以及民族教育等方面肩负起更重要的工作。而几十年中,他始终坚定着马克思主义的信仰,保持着严谨朴素的工作作风和团结同志、与人为善的做人原则。而这些都来源于早先在延安的学习经历。”
  为此,当一位10岁的北京女孩儿用稚嫩的笔触抄写了:“保小啊,保小,你是我的家。管吃又管住,上课又玩耍。早晨洗脸去,延河边上走。小草儿青青,流水儿清清,多美啊延河,多好啊保小,我的家”时,我们知道,她是从爷爷那里得到了一份宝贵的革命文物。而歌谣的作者,就是当年奔赴延安的一个10岁的孩子。因而,字里行间没有艰涩难懂的大道理,没有空洞的大口号,没有“迪斯尼式”的盲目乐观,有的只是一个孩子真实的感受和由衷的感动。通过这一细节,联系到上述所有情节,我们不难悟出,现实性与理想性、人性与党性,是存在矛盾的;而党性,就是最高境界的人性。所以,相信大众的判断力吧,红色历史纪录片只要“真实”,就能够揭示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其力量是足以撼动心魄的。


            (李树榕系内蒙古大学教授、苏都为内蒙古电视台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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