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岱召壁画中表现的旱烟袋
坐落于内蒙古土默特右旗的美岱召曾是明朝中后期蒙古土默特部的政治中心。美岱召有壁画博物馆之美誉,壁画和彩绘达1500多平方米,绘制时代为明代晚期和清代早、中期。美岱召壁画气势恢宏、画幅宽广,既有藏传佛教传统绘画的主题与特色,又有以写实手法表现的顺义王家族礼佛场景。由于这些壁画创作的时代背景是16世纪下半叶,以隆庆议和与仰华寺会面为标志的汉、蒙、藏民族友好交往交流,因此它也体现出独特的文化融合之美。
一、壁画的创作者来自多个民族
大雄宝殿佛堂内的壁画,以释迦牟尼、宗喀巴及三世达赖等宗教题材为主,学者们过去认为其创作者均是来自青海和西藏的藏族画师。20世纪80年代,日本学者通过科技手段,发现壁画的内层标记有汉文数字。张海斌等学者在编辑《美岱召壁画与彩绘》时也证实了这一现象。
在一些色浅的地方,显露出用数字标写的色彩代号,便于徒弟在流水作业中填色,这是明代汉族画工所惯用的绘图手法。数字代表的色彩分别为:一米黄、二浅青、三香色(茶褐色)、四粉红(玫瑰色)、五藕荷(浅紫色)、六绿、七青、八黄、九紫、十黑。主画师将代号分别注明在已勾好墨线人物上,如青色为“七”(青与七谐音),若颜色需变浅则标以“二七”(画工谓之“褪色”),再浅色则标以“三七”。深绿为“六”(绿与六谐音),变浅则为“二六”再浅则为“三六”,以此类推。
此外,大雄宝殿佛堂壁画从风格来看,一部分明显是藏族传统绘画风格,一部分则线条勾勒粗犷,设色艳丽,与严密的藏传佛教绘画有很大的区别。如此看来,美岱召壁画应是汉、蒙、藏多个民族的画师所共同完成的。
今土默特右旗海子乡有名为“竹拉沁”的村子。竹拉沁为蒙古语,汉译“画匠”,该村形成于清朝中后期的走西口移民潮中,说明明清两代内地的汉族画工持续不断地迁往口外谋生,他们传播了中原地区的绘画艺术,也影响了蒙古族的民间工艺。
美岱召壁画中的丝织品
二、壁画的题材取自于多个民族
美岱召壁画涉及的宗教题材不仅有藏传佛教,亦有内地汉传佛教的内容,如太后庙中的布袋和尚。布袋和尚,宁波奉化人,是五代时后梁高僧。他身体胖硕,腹部肥大,出语无定,嘻嘻哈哈,随处寝卧。太后庙中的画面是他一首自作偈语的写照: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布袋和尚的背后是两对身着蒙古袍的儿童在摔跤,正面则是一群汉族儿童在摔跤,画面生动活泼,各族儿童其乐融融。太后庙还曾悬挂有8幅按中原礼制绘制的顺义王夫人三娘子的人生经历图,如元日、生辰、朝会、觐贺、贡献等场景。可惜这些画作于1908年被十三世达赖喇嘛随从德尔智获得,后转卖出国,至今下落不明。

美岱召太后庙壁画中的布袋和尚
三、壁画的细节展示了多民族交流的时代背景
美岱召壁画的一些细节,向我们展示出明代晚期多民族交融的时代特征。画面中出现的乐器,既有曲柄鼓、长号、短号、钹等藏传佛教乐器,又有蒙古筝、琵琶、四胡、笛子、口弦琴等蒙古宫廷乐器。壁画中多处出现吸烟者的形象,烟袋有着卷曲的金属烟锅、木质烟杆、玉质烟嘴,与内地流行的旱烟袋并无异处,应该是互市所得或内地汉族带入。该画面也说明此时的蒙古族已经有吸烟的习俗。烟草在明朝万历年间传入中国,当时内地称此物为“淡巴菰”,是拉丁语“tobaco”的音译。蒙古语称烟草为“塔木黑”,应该就是“淡巴瓠”的音译。
壁画中还特意表现了一捆用两条白布扎起来的物件,从颜色及形状来看,应当是明代史料中频繁提到的明朝赏赐予蒙古贵族的彩缎、白泽纻丝、素绢、金缎潞䌷等高级丝织品。画面中出现此物,应当是顺义王家族将其作为布施,上供给寺庙。丝绸由内地以抚赏的形式流通到塞外,蒙古族又将其以布施的形式赠给寺庙或藏族高僧。一条丝带将汉、蒙、藏三个民族紧紧联系起来,这就赋予了丝绸在民族交融方面的更深层意义。
壁画中多人手中捧着一个白色大碗。据萧大亨《北虏风俗》记载,明朝万历年间的蒙古族擅制木碗,贵族们又在木碗上镶裹银胎以达到保护和美观的作用。但美岱召壁画中的碗具从形制、颜色来看并非蒙古族自制的木碗,而更像是内地的瓷碗。这些瓷碗或是由内地迁来的汉族工匠烧制,或是由互市得来。至于碗中所盛何物,我们只能推断,极有可能是奶茶。明代史料中多处出现蒙古贵族向内地官员请赐茶叶,《北虏风俗》也说万历年间的蒙古族饮品“以乳、以茶、以酥油”。说明隆庆议和后,随着广泛而深入的民族友好交流,产自内地的茶叶已成为蒙古族的生活必需品,而茶叶与牛乳的经典组合也为中华美食再添一道醇香饮品。
美岱召壁画中样式纷繁的蒙古族服饰
四、壁画揭示了蒙古族在服饰文化上的兼容并蓄
美岱召壁画,尤其是其中的顺义王家族礼佛图,真实再现了明朝晚期蒙古族的服饰、发型、生活器物及精神面貌。流传至今反映蒙古族生活百态的绘画作品,蒙元及清代比较丰富,唯独明朝时期十分稀缺,美岱召壁画恰好弥补了这个空白。学者们通过对比研究,可以将蒙古族服饰的演变脉络完整勾勒出来。例如,美岱召壁画中的蒙古族服饰,袖口均有筒状装饰,领口为对开,清代蒙古族服饰受满洲影响,袖口由窄筒状改为马蹄形,领口也由对开改为厂字形。清代普遍流行的马甲,在美岱召壁画中并没有出现,而美岱召壁画中的顶有红缨、阔沿形五彩毡帽则不再流行于土默特、鄂尔多斯部落。画面多位男性青年身着蒙古礼服,而头上却戴着一顶藏区喇嘛常用的僧帽。蒙古族服饰演变的脉络,也是这个民族开放包容的性格体现,她在不同时期吸纳不同民族的文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生生不息的文化面貌。
美岱召壁画既是一份珍贵的文化遗产,又是体现多民族文化交融的活化石。她的美轮美奂向世人证明了只有兼容并蓄的文化才有强大的生命力,而中华文明正是以多元文化聚沙成塔、汇涓成河,一步步发展壮大至今。在这个过程中,祖国境内的各个民族都用自己的非凡智慧书写了中华文明史的各个华章。
(本文作者系内蒙古敕勒川文化研究会理事,敕勒川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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