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神册年间(公元916年~922年),由于地理上的重要性,辽王朝在今呼和浩特市东郊白塔村西建军事重镇,称丰州城;因辽、金两朝都派有天德军节度使在此镇守,所以,当时的丰州城又被称为“天德军”。
中国的历史太长,长到一座城往往要被多个朝代所拥有。丰州城也不例外。从辽建城伊始的欣欣向荣,到金、元驼铃悠扬的繁华鼎盛,再到这一切被元末明初的长风烈马带走。450多年过往遍地飘零,被一寸一寸的时间和泥土慢慢掩埋。今天凭吊于此,泥土之上,阡陌之间,除几段一千多年前的寂寞残墙、一座壮观的白塔外,所有对故城美好的想象,最终都落到元世祖忽必烈重臣刘秉忠的文字间:“山边弥弥水西流,夹岸离离禾黍稠。出塞入塞动千里,去年今年经两秋。晴空高显寺中塔,晓日平明城上楼。车马喧阗尘不到,吟鞭斜袅过丰州。”
时间到了15世纪中叶,有“中兴英主”之称的北元达延汗统一了漠南。明嘉靖年间,达延汗之孙阿拉坦汗率土默特部驻牧于丰州滩。极具远见卓识的阿拉坦汗除了用心经营和明朝之间的关系,还大批接纳内地蜂拥而来、生活无着的汉人,“开云田丰州万顷,连村数百”,使一度城毁人尽去、衰败且荒凉的丰州滩生机再现,各民族农商并举,发展空前。而众多的村庄里,可能有一个因靠近白塔而得名,世代繁衍生息,便绵延为今天的白塔村。但是,为什么阿拉坦汗当年没把具有八座楼和琉璃金银殿的归化城建在丰州故城上?也许,那正是佛祖的旨意和冥冥中的安排。庄重神圣的白塔,需要的不是市声鼎沸和车水马龙,而是滚滚红尘之外的宁静与淡泊。
其实,一度躲过战争的劫难,与时光默然相守达千年的辽白塔,还有一个镌刻在匾额上的名字,叫万部华严经塔。此塔位于当年丰州城西北隅的大明寺内,是为存放“佛成道后在菩提场等处,藉普贤、文殊诸大菩萨显示佛陀的因行果德如杂华庄严,广大圆满、无尽无碍妙旨的要典”《大方广佛华严经》经卷而建。因为塔身涂有一层白垩土,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耀眼,所以俗称白塔。由于现代修缮过程中始终没有找到建塔碑,所以学界很难断定出准确的建塔时间,但传说是辽圣宗时期所建。不过,据辽代历史文献记载,佛教华严经于本朝流行最盛之时,是公元1055年到公元1100年的道宗时期。道宗本身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统治的年代,辽国疆土之上广建佛寺、佛塔,如山西应县木塔、河北涿州云居寺塔、辽宁锦州广济寺塔等。据此保守推测,万部华严经塔的建造,最晚也晚不过那一时期。
暮秋时节,在景区内,我们顺着青砖铺就的坡道,一步一步,缓缓地从今天,走到四米以下、千年以前的辽代地面上。抬头仰望白塔,肃穆油然而生。
白塔为砖木结构的八角七层楼阁式建筑,因为自下而上每一层向内收缩的幅度都很小,几乎通体垂直,所以整座塔看上去不仅敦稳高大,而且气度非凡。在一二层的门窗两侧和转角处,皆有线条优美的砖雕像和中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盘龙柱。工匠们精湛的技艺和优美的艺术表现手法,让这些沐过千年风、淋过千年雨的佛、菩萨、天王、力士,虽然看上去有些残缺,但仍旧体态丰盈、神情自若、衣袂飘飘。
顺着搭建在白塔正北处的木制楼梯上去,进一层劵门,逐级登临,在仿若大辽的时间和空间里摸索。凭借门窗和通风口透入的微光,静心凝神,瞻观回廊内侧塔心壁上曾经供奉佛像与存放经卷的龛室,和金代修葺白塔的功德碑,以及塔壁上过往登塔人留下的内容丰富的各种文字的题记。手指不自觉地在石碑和砖壁上轻轻滑过时,那些有生命的字,瞬间氤氲出经年已久的气息,让人不得不对其主人浮想联翩。
由一二层一上一下的单路梯道,再由三、四、五、六层两上两下的双路梯道,回回旋旋,环环绕绕,弯弯折折,明明暗暗,在历史与现实的切换中,一直上到第七层。从劵门向外瞭望时,不禁羡慕起古人来。那时候塔外有构阑,他们可以手捋长髯,在大明寺悠扬的钟声里,凭栏近观丰州城的纵横街市,远眺禾稼遍野、水亮山黛之美景;且听风吟铃响,那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一件事情。
在七层圆形穹室里虔诚表达信仰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个声音的奥秘。在穹室的正中,供桌对面拜垫两侧的两溜砖,都是十二块。两个人脸对脸立于拜垫两侧,双脚分开站在中间的两块砖上。这个时候开口说话,彼此听到的,都是被麦克风放大了一般很有质感的声音,包括自己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是如此。而一旦离开这个区域,奇妙顿时消失。如果把说话声换成佛家的诵经声,那诵经声一定会经由白塔的门窗袅绕而出,泛泛于天地间。
多少年来,白塔与白塔村和谐相处,彼此守望,但惊喜也时有发生。比如1970年12月的某一天,有城里的大学生和白塔村的社员一起劳动,地点就在离白塔约500米处的农田里。劳动中,他们无意间挖出两个黑釉大瓮,里面一共藏有6件瓷器。后经史学家考证,其中一个天青色釉的钧窑香炉为国家一级文物,现被内蒙古博物院收藏,并成为该院的镇院之宝。1983年维修白塔时,还在塔内发现一张忽必烈时期的“中统元宝交钞”,面额“一贯文省”。这是中国最早由官方正式印刷发行并流通于全国各地的统一货币,也是我国迄今发现的年代最为久远的纸币实物,具有相当高的文物价值。
时光荏苒,岁月迁延。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故城已去,驼铃不再悠扬;而白塔安在,梵音依旧清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