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许嘉璐先生《中国古代衣食住行》一书,在“服装和佩饰”一编中有关于“觿”的介绍。文中提到:“觿的遗迹直到现在还有。例如北方的赶车人(车把式)常随身携带一种曲锥形的骨角(一般为牛角所制),以备途中套绳或捆货粗绳断了以后续接。”一下子就想起家乡的车倌出门离不了的“月儿刀”。
觿,音“西”,《说文》解释为:“觿,佩角,锐耑,可以解结。”《礼记·内则》:“子事父母……左右佩用:左佩纷帨、刀砺、小觿、金燧,右佩玦、捍、管、遰、大觿、木燧。”陈澔注:“觿,状如锥,象骨为之,小觿,所以解小结者。”通俗点说,就是古代用骨头制成的用来解绳结的锥子。这东西的历史可就久远了,正如许先生所说,觿“兼作佩饰则是上古的事,大约是游牧生活的遗迹”,由此推断,大概在结绳记事的年代,我们的先人就已经将其与绳子配套使用了。
《诗经》中有关于觿的诗篇。《诗经·卫风·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此诗主旨历来有多种解释,有说是讽刺君主的,有说是赞美君主的,也有说是一首恋歌。从当下快餐文化盛行的现实角度讲,说它是一首恋歌似乎更有说服力。一对少男少女,从小一起玩耍,可谓青梅竹马,忽然有一天,男子佩戴上了觿和韘,成人的礼仪让他开始稳重、成熟,不再无拘无束、儿女情长。少女看在眼里,恼在心上:不管你佩戴什么,终究还是个“童子”罢了。热恋中的少女一娇一嗔,可爱之至。朱熹注曰:“觿,锥也,以象骨为之,所以解结,成人之佩,非童子之饰也。”看来,男子佩带觿是有特殊意义的,说明他已长大成人,可以侍奉父母,建功立业了。而汉代刘向在其《说苑·修文篇》中说:“能治烦决乱者佩觽。”则赋予觿精神层面上更为深远的内涵。
作为佩饰的觿多为玉制,流行于商代,汉以后式微。从最初的骨觿到后来的玉觿,从实用工具到装饰用品,觿走过的时间隧道漫长而久远。尽管质地发生了改变,但它的形制依然是角状的。正是因为这种执着,才让我们在阴山南北又找到了觿远古的遗迹。
许嘉璐先生说,北方车把式随身携带的解绳结用的骨角,一般为牛角所制。笔者在与一位本土民俗学者交谈时知道,家乡人解绳结还曾用过黄羊角。与此相关的是,20世纪阴山南北的车倌曾将这解绳结用的简单工具做了大胆的改进,这就是月儿刀。月儿刀,顾名思义,其形制像一弯新月。它是用铁打制的,“由刀片、刀床及铁环三部分组成。刀片呈弯月形,刀刃异常锋利。刀床的尾端打制成一段微微翘起的铁锥,顶端以一只小铁环与刀片连接起来。小铁环一方面起到固定刀片、刀床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可以系绳,便于携带”。
阴山北麓,大漠南沿,自古就是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犬牙交错、互相融合的地带。老百姓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马车。这一区域多为丘陵地貌,大梁大洼,坡道蜿蜒。马车出行,特别是载重时,难免会发生翻车、倾覆等意外。每当这时,驾车的骡马往往会被绳索缠绕,极易发生危险。在这紧要关头,车倌可以迅速拿出随身携带的月儿刀,割断绳索救出牲畜。马车在行进过程中,有时也会发生绳索断开的情况,需要解开旧结、重挽新结。旧结用久了,被拉得特别紧,一般用手根本无法解开,需要用月儿刀的铁锥穿插解结。有的旧结无法再用了,也要用月儿刀割去。如此一来,月儿刀的功用便与古觿一般无二了。行文至此,不由感慨世事轮回之下古人的智慧与今人的执着。现如今,觿古朴的身影早已成为拍卖场上价值连城的宠儿,至于这月儿刀嘛,也只能到有心人的展馆中去找了。
然而,文化传承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当你费尽心力寻找它记忆中的身影时,它却早已换了行头,以另一种形式悄然走进人们的生活。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对“螺丝刀”一词的解释为:“装卸螺钉用的工具,尖端有扁平、十字等形状,适用于钉帽上有槽纹的螺钉。也叫改锥,有的地区叫起子。”在我的家乡,这种工具就叫“改锥”。写到这里,又想到老乡常用的“解锥”,它和改锥的不同在于其端是尖状,同样是解绳结用的工具,相当于“小觿”吧。改锥在人们的生活中是必不可少的手头工具,自然,关于它的话题也就少不了。最为人所道的一句话与今天这篇短文有着直接的关系:“你脑(袋)筋里别上改锥了?”您大概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是的,只有脑筋挽成圪瘩才需要改锥去解,也只有圪瘩才能别住改锥。言外之意某人的脑筋已经因为某件事情想不开拧成一个大圪瘩了。在这里,觿又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它不再解绳结,转而成为纾解人心理问题的一个工具。
觿,从实用工具到装饰品,再到有象征意义的引喻,渐从具体实物演变为文化符号,承载着中华传统文化丰富的历史记忆与情感寄托。觿穿越时空,于文化传承中持续蜕变,绽放新生,唤起人们对美的向往与创造,成为文化自信的光辉象征。觿的文化内涵不仅在于其历史价值,更在于其对现代社会的启示。文化传承与创新是相辅相成的,只有珍视并活化传统文化,才能为地域文化发展注入持久动力,才能让北疆文化绚丽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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