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各民族同根同源,共同的理念铸就了中华民族坚毅的品格和割舍不断的民族亲情,就如同家庭成员的血脉相连般,无论在多么辛苦的环境中都难以阻隔血脉亲情的传递。血脉相连的力量无惧险阻、磅礴汹涌,即便是身处迷茫之时,依然能够发出耀眼的光照亮前行之人的内心。
由坏兔子(上海)影业有限公司、中国电影股份有限公司、阿那亚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等联合出品、巴德玛主演的《脐带》,是一部关注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故事片,在令观众揪心、扎心、痛心的些许无奈中,又饱含着血缘亲情的浓浓温馨,往事回忆的美美陶醉,以及母子俩一同寻找那棵“一半已经枯死,一半依然旺盛”的“奇迹之树”的执着和期待。由此,痛、盼、知、悟,便构成了观众连接式的心路历程。
痛。
现实中,一些人的父母、祖辈有患阿尔兹海默症、帕金森综合征的,还有一些人的配偶或子女患有自闭症、抑郁症和焦虑症。而阿尔兹海默症,作为神经系统的退行性疾病,在85岁以上的老人中竟占三分之一:他们或完全失忆、或不能自理、或严重失语、或大小便失禁……亲人们将财力、精力、心力耗费了许多,最终得到的却是“无力回天”的伤痛。而且是不能彻底治愈的。《脐带》正是聚焦在这样一个人类共同面对的“难点”上,试图唤起人们对生命的哲学思考和深切感悟。
影片中巴德玛扮演的母亲娜仁左格,就是这样。犯病时,她会把尿涂在自己和大儿子脸上,会跑出去后迷失方向,进而随时有丧失生命的危险;她还会往自家墙上涂抹各种色彩,衣着不整、毫无尊严地到处乱跑;更甚者是把邻居从楼梯上推下去,致使对方摔伤……大儿子要上班,孙子要上学,儿媳要顾家,当他们不得不把母亲锁在一个卧室里时,观众的心就像被扎了一样,生疼、生疼的。怎么办?!因而,我们看着银幕上那位时而慈祥地笑着、时而忘我地跳着、时而无故发火的老母亲时,不再是“隔壁家老王”的不幸,而是发生在你家、我家活生生的状况。观众油然产生的“痛”,就是第一个永远难忘的感受!
盼。
小儿子阿鲁斯在北京以马头琴的高超演技水平,获得了观众的认可,事业红红火火,粉丝越来越多。孰料,远在家乡的妈妈病了,严重地影响了住在镇子上且经济并不富裕的兄嫂和侄子的生活。当他看见锁母亲的铁链子时,听到母亲半夜发出“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的喊声时,他决意丢下工作,接过哥哥的重担,带妈妈回到她日思夜想的呼伦贝尔大草原。由此,观众的“痛”在慢慢转变,一个“盼”字,成了无言的期待。
古人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感人的音乐是真切的心声!儿子要唤醒妈妈记忆的情感真挚而深刻,所以,时时处处事事,他都竭心尽力地照顾母亲。他既像一个医生,用照片、破旧的马头琴、合身的蒙古袍,极力帮助母亲恢复正常思维;又像家长,看见跑到湖边的母亲在“幻听”中舞蹈,便担心妈妈落水;看见离家出走、昏睡在树林中的母亲,便担心妈妈生病;看见蒙古包里迟迟不醒的母亲,他又担心妈妈是不是已经离世……担心、监护,是母亲的失忆和“神经系统退行性病变”造成的,作为音乐家,儿子能否用自己创作的曲调——无论是马头琴、电子琴还是口弦琴,治愈妈妈的疾病呢?观众无不猜测着、期待着、盼望着。尤其是当观众看到儿子能够把摩托车的发动声、树林里鸟的叫声、水的波浪声都合成音乐时,“盼”“盼”“盼”!就成了大家最热切的情绪。
知。
当然,影片另一个不能忽略的感奋点,是怎样破译失去理智的人时常闪烁的“意识密码”。而巴德玛的出色表演,却总是让观众看到像儿童一样天真无邪的笑容,此刻,妈妈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正常人只有在形象思维时,才会在脑海里“过电影”,而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娜仁左格母亲由“幻视”“幻听”“幻觉”等形成的合力,究竟该如何通过影像的途径揭秘呢?我们能够感觉到,主创人员一定是非常善良的,他们不忍心用恐惧、苦难、孤独的幻觉诠释妈妈的潜意识,而是在老人离开正常人的思维轨迹时,让妈妈多次“走进”的是昔日美好的时光。而老人家执拗要去寻找那棵“一半枯死,一半茂盛”的奇树,就是美好情感的寄托和仅有的幸福“记忆”。
有人说,这是一部“公路片”,其实不然。因为儿子驾驶着三轮摩托车,带着母亲和简易的家当,为“寻找奇树”而飞驰于草原的公路和森林中的小道上时,观众会感受到“寻找”的带入感太强了,这是儿子在寻找激活母亲记忆的途径?是在寻找母亲刻骨铭心的一个“诺言”?还是在寻找象征“生与死”之间关系的那个答案?抑或是寻找母亲曾在树下留下的欢声笑语?而这一切,都源自剧作者欲与观众“共情”的智慧和担当。
无可否认,生活中,所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家人,都在不懈寻找治愈患者的途径。然而,老人一旦精神出了问题,他(她)们脑海里的“黑匣子”究竟该怎样破译,他们是在想“好事”还是在想“坏事”,他们是否会有极端的危险行为?人们是不知道的。但是,《脐带》的主创人员,却在矢志不移的努力,努力用艺术想象、审美联想、通感转化,借助于巴德玛糊涂中有清醒,清醒中有糊涂;时而“听话”、时而任性的表演,尽量做出具有相对正确价值立场的阐释。让母亲可笑、可爱、可恼,却不可恶、不可恨、不可怜。真是难哉!贵哉!
悟。
无论片名还是故事情节,“脐带”,就是一个象征,是用有限的形象(符号)表现无限深刻内涵的美学手法。当我们作为生命的个体,独立于世界的那一刻,剪断的是与母亲血脉相连的“脐带”;当母亲不能独立于世界生活下去时,我们就应该还原与母亲血脉相连的那根“脐带”。那根在很多镜头、很多桥段中出现,链接儿子与妈妈的宽宽的牦牛绳子,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象征啊!它赋予了母亲自由行动的快乐,也保障着母亲踏实生活的安全。
虽然《脐带》讲述的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故事,却蕴含着一个深刻得不能再深刻的哲理。
我国古人曾强调“熊掌和鱼不能兼得”,德国哲学家康德也指出:“两个同样正确却互相排斥的命题之间构成的矛盾”就是两难选择,就是二律背反,就是“悖论”。影片中,让妈妈恢复健康,进而有质量地活着,是儿子的亲情与责任使然;但,儿子健康活着,是要活得有质量的——既要能满足社会对自己的需要,也要让社会能满足自己的需要——这就是生活的质量。因而,月光下、篝火旁、河水边、蒙古包前,儿子一旦沉浸在音乐中,便如展开了双翅在幸福的飞翔;而一旦被那根“脐带”紧紧拽住,他又陷入了寸步难行的桎梏。
由此不难看出,悲剧的根源往往就在于两难选择!毕竟,阿鲁斯的青春年华是需要事业支撑,需要为社会做贡献,继而实现自己生命价值的。就在“自古忠孝难两全”的悖论中,他应怎样度过每一个“明天”,都是观众与他一同思考的问题。虽然有人说:“尽忠,就是最大的尽孝。”那么,尽孝,就是最好的“尽忠”吗?儿子为难了,太为难了!照顾妈妈,就不能工作;去工作,就不能照顾妈妈。怎么办?影片的矛盾冲突就在渐进式推动中,试图做出更多的探索。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自然规律。是规律,就不可能违背。当母亲在偶尔清醒时,为什么一定要儿子带着她行程万里去寻找那棵“奇树”?最终,母亲在幻视与幻听的“欢喜”中,自顾自地走向夜幕中那个“幻境”时,儿子为什么不再随着“脐带”的牵绊,再紧跟妈妈的脚步?最终,为什么是儿子独自找到了那棵“生死相依”的“奇树”?影片结束了,观众却意犹未尽:“儿子还会继续寻找母亲,并把她带到树下吗?”还是“母亲一旦来到这棵树下,记忆力就恢复了?”抑或是“依照草原上古老的习俗,自知即将步入另一个世界的老人,会不辞而别地永远消失在亲人不知道的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困惑,将《脐带》紧紧缠绕着我们的思考,却没有答案。于是,观众被影片牵引着却进入到人人几乎都摆脱不了的道德层面:“久病床前无孝子吗?”“你养我小、我能在生存压力极大的情况下养你老”吗?而由此辐射出来的问题,关涉到医学科学的发展和社会保障的方方面面:既激励着怀有“仁心”的医者对阿尔兹海默症的攻破付出更大的努,也让处于倒三角家庭结构中的中青年人思考:如何让老龄群体更有生存的安全感?一切的一切,就是这部影片留给我们最大的研究课题。为此,该片已入围第35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亚洲未来单元”,并在第四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上被授予“最佳技术奖”,就是实至名归的。
(李树榕,内蒙古敕勒川文化研究会理事,内蒙古艺术学院教授;苏芯冉,内蒙古广播电视台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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