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的一天,老夫聊发少年狂,偕三四学子,骑自行车,疾驰40公里,去参观大窑文化遗址。 大窑文化遗址位于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东北方向33公里。在保合少乡大窑村南兔儿山、凤凰山之间的山沟里,大约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遍布着距今70万年前至9千年前原始人活动的遗迹。其中最著名的是被命名为“大窑文化”的旧石器时代原始人石器制造场,这个石器制造场被古代人类断断续续使用了几十万年,充分证明了内蒙古阴山地区有着远古人类活动的悠久历史,也是人类起源多元化理论的有力证据。这个文化遗址是在1973年由内蒙古考古工作者汪宇平经过长期艰苦的调查发现的。当时只发现了50万年前的石器制造场,“文革”后,又经过几次发掘,把这里人类活动的时代上推到70万年前。 我们先来到位于大窑村里的“大窑文化遗址管理所”,这是一个两进的农家大院,院内草木扶疏,鲜花茂盛。接待我们的正是汪宇平的孙子汪英华,问起他的爷爷才知道,“文化大革命”中,汪老挨批挨斗,仍然顶着“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坚持往农村跑,终于发现了这个文化遗址,直到经裴文中、贾兰坡等权威鉴定确认,国务院又将此遗址公布为第三批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他才得到公正的对待。汪老活了90多岁,在80岁那年还骑自行车来往于呼市和大窑之间。 我们随着汪英华首先到南山四道沟的土层剖面墙参观。这是由人工挖掘的高15米、长约1公里的一堵“大墙”。“大墙”墙面平坦,层次清楚,可以根据土壤层和沙砾层明晰地分辨出底层是80至50万年以前的红土,由低到高,依次是50至30万年前的黄土,直到9千年前的表层土。据地质学家测定,这里原是低洼的小湖泊,经过几十万年沉积变迁,才形成这座小山。面对这座“无字天书”,真正让人理解了“沧海桑田”四字的含义。 我称这座大墙为“无字天书”,不仅是由于它记载了这里的地质构造,更重要的是,在这大墙的每一层中,几乎都出土了大量古代人类制造的石器,从旧石器时代早期、中期、晚期,到新石器时代早期、中期、晚期,形成一个系统,而且有关土层还生动地“介绍”着那个时代的自然环境。至今,我们沿着这座“无字天书”前行,仍然俯首就可捡到原始人打制的石器、石器半成品或石料。 “无字天书”却也并非一字皆无,在它附近不时有一座座小石碑,碑文标明“发现古人类用火灰烬处”、“发现肿骨鹿头骨化石处”、“发现披毛犀胫骨化石处”等等,向人们诉说着这里丰富的考古发现。这些正是大窑遗址最有魅力的所在。这里的每一层土、每一块石都记载着生动的历史,蕴含着由古到今的密集信息。像那堆古人类用火烤食物的灰烬,其中就发现了烧过的肿骨鹿头骨;像那堆被古人类猎杀的野鹿、野牛、披毛犀等动物骨头化石,其中的鹿角因其质地坚硬,可以作工具,所以被人工砍成数断;还有那人股骨化石、较晚的人工灶具、陶器等,无不凝聚着先祖们有血有泪、有苦有乐的生活故事。这些文物,因其价值珍贵,大多被移放到内蒙古博物馆去了。据汪英华介绍,在不到两平方公里范围内,文物点如此密集、出土文物如此丰富、时代跨度如此漫长而且连续性如此明显,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这便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世界考古学界的重视。 据介绍,北京大学考古专业的研究生几乎每年都有人来这里“面壁”—研读这本“无字天书”,以便写出他们的毕业论文。考古学家“面壁”,自然会有学术性很强的发现和体悟,而我这个对考古学一无所知的外行,也来此“面壁”,当然不会有什么考古新发现,也不会像达摩“面壁”那样参破人生的禅机,然而却仍然难免浮想联翩。一会儿遐想着先民手持木棒、石块与猛兽搏斗的惊险场景;一会儿追忆着女祖先用石器刮削兽皮的腥膻气息;一会儿憧憬着先民们围着火堆劲歌狂舞(真正意义的“劲歌狂舞”,而非现时用俗用烂的广告语)的欢乐气氛。更有吸引力的是想学习一下先民中“能工巧匠”们以石击石、打制石器的技术。……当我沉醉于茫茫思古之幽情时,学生们已纷纷行动起来,或挑拣搜寻石器,或手拿二石相击,并不时跑去找汪英华,请求鉴定真伪或指导他们制造20世纪的“石器”。 走过“无字天书”,我们溯沟而上,向山顶迤逦行去。山势并不高,道路也不陡,但满山遍野都是生机勃发、翠绿欲滴的幼松。沿着松间小路,阵阵清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欲醉,路边丛丛盛开的野花更吸引着两位女学生频频采撷。我们漫步而行,突然一只野兔迅速惊起,从眼前一晃而过,而耳边又时时传来石鸡“咕咕”的鸣叫声。据汪英华介绍,这里原来都是童山秃岭,野兔山上野兔绝迹,凤凰山上鸟声不闻。由于植被破坏,水土流失,古人类活动遗址遭受到巨大威胁,当地人民生活也极为贫困。二十多年来,在汪宇平等考古工作者的带动下,人们栽种下一棵棵幼树。现在,附近的几座山头都已绿树成林。生态环境的恢复,不但使野兔、石鸡等又回到了山上,而且狐狸、野山羊等动物也时来光顾。 我们穿林上山,拣石采花,几乎流连忘返,而汪英华说:“山上还有奇景。”大家这才加快了步伐。果然在半山腰处,突兀而来了一块巨大的岩石,走近一看,此石果有奇处:它的四面都是嶙峋的燧石,只有一面光滑如镜、晶莹如玉,用手抚摸,比人工打磨的还要光润滑腻。石旁立一石碑曰:“磨光石”。介绍说:冰川期时,此石由山顶下滑,底部与冰面长期摩擦而形成。大自然造物之奇,真可谓鬼斧神工。 接近山顶时,我们遥望到了又一奇景:两块龙头形的巨石,张开大口,各含有一颗圆石,宛如龙口含珠。大家攀到龙口之内,发现这龙珠直径有一人多高,底部只与龙的下颚骨丝丝相连,却支撑住了巨大的龙口上唇。龙头内的咽喉部,是一道深邃的石洞,现在已被老鹰作为栖息之所。更为奇特的是,攀上龙头顶部,还有两汪清澈见底的积水,自然形成龙的双眼。看着这妙不可言的造化之功,只能令人啧啧称奇了。 距双龙含珠不远,便是莲花石。所谓莲花石,不过远看如莲花,近看,其奇处不在外形似莲花,而在巨石中有一条裂缝。此缝下宽上窄,宽处可容一人穿行,仰头望去,青天一线,是真正的“一线通天”。穿过一线天,视野豁然开朗,前面便是平坦的斜坡,直通山下。 大家坐在山坡上小憩,放眼四周,邻近的山峦沟豁和山下广阔的草原、田野、河流、村庄尽收眼底,甚至呼和浩特东郊的著名古迹—白塔(万部华严经塔)也隐约可见。而我们所坐的大窑南山更像是突出深入呼和浩特平原的一座半岛。这时,久已萦绕在我心头的一个问题便豁然有了答案:这里到底有什么“灵气”,70万年来一直吸引着人类到此繁衍生息?除了山上盛产适宜制造石器的太古界花岗片磨岩和燧石之外,与这里的地形恐怕也大有关系。在几十万年前,这里林木茂盛,气候宜人,野生动植物资源丰富。我们的先民在山上“一线通天”、“二龙含珠”一带开凿石料,打制石器,在山沟山洞中休息。他们坐在半山坡,就可以了望四周,一有兽群经过或敌人袭来,都能及时发现,或出击围猎,或入山隐蔽,皆可从容调度,确实是一块进可攻、退可守、适于人类生存的“风水宝地”。怪不得这块宝地近来又被某大导演的慧眼看中,据说要投入巨资,修建一座“成吉思汗影视城”。 回城的路上,深感大窑遗址不应该仅仅是考古学家的圣地,还可以开发成向人们宣传考古知识、开发旅游的好所在。于是不顾唐突先辈之嫌,拟出“大窑四景”之名,曰:一线通天、二龙含珠、冰川滑石、无字天书,并胡乱诌出一诗记之:
大窑遗址世所稀, 七十万年人踪密。 无字天书记沧桑, 先民搏虎凭石器。 松间小道惊鹘兔, 冰川滑石温如玉。 一线通天眼忽阔, 二龙含珠造物奇。 游人至此频感叹, 人间正道悟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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